我不能仰面朝天入睡——或者應該說,我不敢這么做。
用這個姿勢睡覺,我常常會在不知不覺間陷入一種神游的狀態(tài):我的意識已經從夢中醒來,但我的軀體卻仍舊動彈不得。
在這種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下,我還是可以感知周遭的世界:感受到幾縷陽光穿過窗簾帶來的溫度;聽到樓下街道上行人的嘈雜聲音;感覺到毯子覆蓋在雙腳上的壓力。
但是,當我想讓自己的身體打個哈欠,伸個懶腰,起床開始新的一天時,身體卻毫無反應。
然后我會再次給身體下達指令:你倒是動一動啊!但指令只是被身體原樣奉還而已,毫無反應。
我抗爭,我掙扎,我竭盡全力想要動一動腳趾,或是皺一皺鼻子,結果卻完全沒有作用。這大概就是化身成為一尊雕像之后的感受吧。
它就是與夢游癥相對的另一面——睡眠癱瘓癥。
這種病癥糟糕之處其實在于它所帶來的恐慌感。
既然我的意識已經醒了,它就期望我的肺能夠進入全力開工的狀態(tài),呼吸要穩(wěn)健有力,喉嚨要張開,胸骨要來個十五厘米的大抬升。
但是從生理上來講,我的身體其實還在睡覺,仍在淺淺地呼吸。
我能感覺到自己一點一點地正在窒息。我還能感覺到恐慌正在我的胸膛里灼燒。甚至就連現在寫下這種感受,我都能感覺到喉嚨變緊了。
這些情況已經夠糟了,但某些睡眠癱瘓癥患者的感受比這還要更糟。
有些人發(fā)病時曾經有過“靈魂出竅”的體驗,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在房間里橫沖直撞。
倒霉的患者會察覺到某種“邪惡的存在”——比如女巫、惡魔,或是夢妖——正壓在自己的脖子上,令自己漸漸窒息。
英語夢魘(nightmare)一詞中的mare,指的就是一名喜歡蹲在人們胸口上取樂的女巫。
今天的人們有時會把這種睡眠癱瘓癥的感受與被外星人綁架的故事編織到一起,感覺自己被綁在一個臺子上等著接受檢查。
當然,睡眠癱瘓癥并不會真的打開一扇通往超自然世界的門。
盡管我年紀尚輕的時候會認為這種病癥可能代表著什么、意味著什么,但實際上睡眠癱瘓癥并沒有提供任何心-身二元論的證據:意識不可能出現在軀體之外,獨立存在。
與之相反,睡眠癱瘓癥是人腦工作方式之下自然而然的副產品。更準確地說,它是人腦三大部分之間溝通有誤的副產品。
包括腦干在內的大腦底部控制著呼吸、心跳、睡眠,以及其他基本的身體機能。
腦干還要和旁邊的小腦緊密協同,后者是人腦后部一個皺皺巴巴的球狀物,幫助協調人體的運動機能。
腦干和小腦合在一起有時被稱為爬行腦,因為它們的功能大致相當于隨便哪只美洲鬣蜥的腦功能。
第二部分是所謂的哺乳腦,位于顱內深處,就在腦干正上方,能夠把感官的輸入信號轉發(fā)到周圍。
哺乳腦還包含了邊緣系統,幫助我們形成記憶、調整情緒,并讓我們能夠區(qū)分令人愉悅和令人厭惡的體驗。
與直覺驅動的爬行腦不同,哺乳腦學起新東西來相當容易。
必須承認,有些神經學家不屑地認為哺乳腦/爬行腦這種劃分方法過于簡單,但它的確是一種很實用的方式,可以幫助我們認識腦的下部區(qū)域。
這兩個下部區(qū)域控制的都是自動進程,既不需要我們去思考,也不需要動任何念頭。
這種自動導航的方式解放了腦外層的區(qū)域,也就是靈長腦,令其可以執(zhí)行高級的任務——對于人類而言尤其如此。
我們可以把布滿褶皺的靈長腦進一步劃分成為四個腦葉:
額葉(靠近腦的前部),它發(fā)出運動的命令并幫助我們制訂計劃、做出決定、設定目標;
枕葉(腦的后部),它能夠處理視覺;
頂葉(在腦的頂部,即頭頂的位置),它綜合了視覺、聽覺、觸覺,以及其它感官,形成“多媒體”的世界認知;
顳葉(腦的側部,位于太陽穴后面),它幫助我們處理語言、辨認物體,并把感官與情緒聯結到一起。
爬行腦、哺乳腦,以及靈長腦一刻不停地彼此交換著信息,通常是借助于化學物質。
它們不同的內部結構之間幾乎能夠以無縫對接的方式共同工作。但只是幾乎而已。
在爬行腦內部的深處坐落著一座腦橋,是腦干上約2.5厘米長的一段隆起。
當我們睡著時,腦橋經由哺乳腦向靈長腦發(fā)送信號,從而引發(fā)了靈長腦內的作夢現象。
在做夢的同時,腦橋還向其下方的脊髓發(fā)送了一個信息,讓后者生產出令你肌肉松弛的化學物質。
這種暫時性的麻痹可以防止你把噩夢表演出來,比如逃出臥室,或是對著狼人揮拳相向。
雖然這種無法動彈的狀態(tài)主要是出于保護性的目的,但有時也會引火燒身。
仰面朝天而睡可能會壓癟你喉嚨里的氣道,令肺部喪失氧氣。
在無夢非麻痹狀態(tài)下的睡眠中,這種情況不算什么事兒,因為你腦中監(jiān)控氧氣水平的部分會讓你的身體稍微抬起來一點,進入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你會開始打鼾,動動腦袋,或是翻個身。
不過,要想在做夢的時候獲得氧氣,你的腦就必須命令腦橋停止麻痹你的肌肉。
然而出于某種原因——可能是化學平衡被打破了,也可能是神經連接出了問題——腦橋不一定總會俯首聽命。
于是,當腦還在繼續(xù)一點點喚醒你的意識時,它卻關不上神經麻痹劑的閥門,而肌肉也就保持著松弛的狀態(tài)。
由此,事情變得越來越糟。
如果這種“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狀態(tài)持續(xù)下去,意識被完全喚醒,并且察覺到有什么事兒不太對勁,它就會觸發(fā)一個包括了杏仁核在內的回路。
這個杏仁核位于哺乳腦內,能夠放大我們的恐懼。于是,一個“戰(zhàn)或逃”的反應出現了,但卻只是讓情況進一步惡化,因為你既無法戰(zhàn),亦無法逃。
就在此時,恐慌開始了。
同樣地,有些人的情況要糟糕得多。至少對我而言,我的夢境會在意識醒來時立刻停止。
有些人的情況卻并非如此,他們根本沒有真正脫離過夢境。他們對周圍的環(huán)境保持著半警戒的狀態(tài),全身癱瘓,腦子里卻不停變出稀奇古怪的夢境來。
因為人類的意識特別善于制造欺騙性的聯系,所以他們會把幻覺之中的角色與身體的癱瘓聯系到一起,就好像前者是后者的原因所在。
這樣看來,有些人會相信惡魔與外星人的存在就不足為奇了,因為他們真地看到并感覺到了這些超自然的存在。
所以說,是的,我不再仰面朝天睡覺是有原因的。
但即便我會懼怕那種體驗,睡眠癱瘓癥的確還是教會了我一些關于腦的有價值的東西——所有的一切都有其內在的聯系。
不談別的,僅從爬行腦深處的化學物質開始,耐心地一路上溯到細胞、回路,乃至腦葉,只要我沿著多米諾骨牌翻倒的路徑追尋得足夠遠,甚至能洞見人類意識為圣潔的領域——對于超自然存在性的信仰。
腦的一處小小的功能失常,卻能夠被放大成如此之多的問題。
事實上,越是深入了解了神經科學 ,以及不同神經結構之間的相互作用方式,我就愈發(fā)認識到:上述由疾病而獲得巨大知識收獲的過程并非不同尋常之事。
一直以來,腦中的微小缺陷都有著奇怪但卻顯著的后果。
有些情況下,這些缺陷能夠把語言或記憶這樣的系統整體抹除。另一些情況下,消失的是某種極為特定的功能。
摧毀一個小小的神經節(jié),人就失去了辨認水果與蔬菜的能力,但卻不影響對于其他食物的辨識。
摧毀另一個神經節(jié),人就失去了閱讀的能力,但卻仍舊能夠書寫。
還有某些功能失常導致人的軀體上附加了并不存在的第三根手臂,或是讓一個人相信他胳膊末端的那只手是屬于另外某個人的。
總而言之,這些缺陷展示了腦是如何進化的,以及它的結構是怎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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